每个人都有一段清澈的过往，每每忆及，如跃入浩瀚大海，荡涤心灵污垢，汲取奋进力量，从而迈向更加美好的未来。

1971 年，我五岁，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夏日，爷爷覃国才带我前往梁村墟趁墟。梁村墟是广东省怀集县最大的墟市之一，坐落在梁村镇，离我家所在大岗镇覃浪村大约 15 公里。

那天早上，太阳冉冉升起，金光洒满大地。我戴上妈妈蓝美英给我准备的竹帽，兴高采烈地跟着爷爷踏上了去梁村墟的路。爷爷此行是为了卖掉从白鹤山上采来的钨矿，他把装有钨矿的布袋子背在一侧肩头，从走路的样子就能看出袋子里的钨矿不轻。

走在离家不远的路上，爷爷不断碰到熟人。“这是恩惠的儿子吗？长这么高了！”他们很友善地指着我说。“他叫明枝，是我第二个孙子呢！”爷爷故意装出谦虚的样子，但我能看出他内心的兴奋。从我爷爷那一代开始，家里两代单传，人丁单薄，直到我的出生，才打破这个连续单传的魔咒，为家族开枝散叶。我很理解爷爷此刻的心情，也为爷爷的高兴而感到开心。

我们走过岗兴、潘屋、石根、陈屋、邱屋、龙屋、高屋、孔屋、梁屋……，到了路过的大岗墟，这时候我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。出门前我和爷爷约定好了，到大岗墟吃早餐。 

大岗墟比较小，坐落在大岗镇。一条主街道从西到东大概 1000 米长，街道两边是一排排店铺。爷爷带我走进菜市场附近的一家国营饭店，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位置坐下。记得我坐在一个靠窗的座位，饭桌是一张陈旧发黑的松木方桌，几个中年女服务员手里拿着破旧毛巾，不停地来回收拾客人用过的餐具，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油烟味，一条黄毛狗在饭桌下窜来窜去。我吃了一碗猪杂汤河粉和两个面包，吃饱后感到十分满足。

休息了一会儿，我们继续赶路。这时候已经是上午 9 点多了，太阳越来越猛烈，晒得公路上的泥沙热烘烘的，我穿着胶质凉鞋的脚板被灼得发烫。“明，快戴竹帽遮日头，不然会中暑。”爷爷说话间将布袋子换到另一侧肩上。我急忙戴上竹帽，可眼前依旧热气腾腾。

我一路走走跑跑，不时地把爷爷甩在后头。爷爷说：“走慢点，路还远着呢，走太急体力跟不上，会很疲累。”我心里只盼着早点见到向往已久的梁村墟，兴奋的心情早已掩盖了疲劳。“我一点都不累！”我随口回应了爷爷。

在离家不远的路上

梁村墟一角

就这样又走了好久，我忽然看见前面一片密集的房子，路上骑自行车的人也多了起来。“已经到了，前面就是梁村墟，今天是墟日（农历“三、六、九”为梁村墟日）。”爷爷边说话边加快了脚步。

“哇！好多人好热闹啊！”我高兴地呼喊起来。大街小巷店铺琳琅满目，随处可见摆卖的日用百货和食品饮料，小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。一眼望去，车水马龙，人头攒动，熙熙攘攘。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的景象。

进入梁村墟，爷爷带我直接走到一间矿站，只见矿站地板上堆放着几麻袋刚收购的钨矿，前台一个带着黑框眼镜、脸色微黑的老年人正打着算盘与一个年青人计算收购费。“把钨矿都倒出来检查一下吧！”他看见我们进来就指着地板上一个竹篮说。“这钨矿很纯，在那里采来的？”年青人看着倒出来的钨矿问我爷爷。“这都是精选钨矿，当然纯啦！”爷爷边说边摸着那钨矿，似乎舍不得卖掉。就在这时，我被外面飘来的歌声吸引住了。

趁爷爷在忙，我悄悄走出矿站，循着歌声望去，看到旁边一幢青砖楼的二楼阳台上，一个中年男子正在动情地演唱着粤剧，他身旁几个老年人拉弹高胡等乐器伴奏。我清楚地记得那个中年男子仿唱马师曾演唱的粤剧名曲《搜书院》之“步月抒怀”：“吏恶官贪真可叹，地棘天荆仕路难。附势趋炎人齿冷，卑躬屈膝太无颜。甘愿粗茶和淡饭，风云路断倒清闲。非是老夫脾性硬，应留正气在人间。愿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，虽穷何患……”这段曲词教人为官之道，为官应清廉、守节、担当和勤政。唱腔劲健婉转，韵味浓郁。我突然感到大街上的嘈杂声消失了，只有这演唱声在上空回荡。

爷爷卖完钨矿走出矿站，悄悄走来陪着我听了好大会儿，然后带我去吃午饭和逛街。我和爷爷几乎逛遍了闹市区的大街小巷，许多我从未见过的场景和人和事物，都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，让我开阔了眼界，增长了见识。逛到最后，爷爷在菜市场买了一块猪肉和两扎黄皮果，我明白这黄皮果肯定是买给我哥哥杨枝和妹妹少连的。

回家路上，太阳渐弱，我的脚步慢了下来，虽然双腿隐隐作痛，我还是拒绝了爷爷要背我的提议。我不禁陷入沉思，仔细打量着爷爷，看到他粗皱脸孔和慈祥容貌，感受到他的忠厚、善良、勤劳、朴实。我开始对爷爷产生出一种深深的敬佩之情，在经济落后年代里，像爷爷一样勤劳善良的人都过得不容易，只有国家富强了，人民才能过上好日子。我在心底里默默地立下决心，从今天起，必须努力读书，学好本领，长大后为祖国的经济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。

那天晚上，我久久不能入睡，脑海里总是不知不觉地浮现出未来国家繁荣富强、人民安居乐业的美好画面。我感到自己一下子成熟了许多，心里想了很多很多……

（文/图 深圳市退役军人 覃明枝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