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部战区海军某观通旅原雷达班长、一级军士长刘达勇，在珠海市野狸岛某地凭栏而立，目光眺望海空。

野狸岛对岸，是香洲港码头。30年来，刘达勇都是在那里登上轮船，前往80余公里外所服役的小岛——担杆岛。自2019年12月退休离开军营，刘达勇有空就喜欢来这里。看船只穿梭海面，看飞鸟掠过天边，往事如放电影般在脑海浮现。

坚守特类海岛30年，作为海上“千里眼”，刘达勇曾用同样的目光，观察海空目标，守卫海防安宁。

离开山沟沟的家，遇见海岛上的家

刘达勇与军营的“遇见”，既是意外，也是命中注定。刘达勇家住重庆涪陵山区，20岁那年，他正在区公所食堂跟着大厨学艺。

“今年这边要招几个海军，上次招还是20多年前了……”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午饭，区武装部长的无心之语，却让刘达勇的心里猛地“震”了一下。接兵的海军战士身上的蓝色军服，更是深深印入他的脑海。

“我要当兵，我要当海军！”次日一大早，他果断报名参军。他的人生也从此转折，1990年2月底，刘达勇踏上了离乡之路。

3个月艰苦的新兵训练，将刘达勇锤炼成了一名合格的革命战士。2个月的观通专业训练，他理论、实作考核样样拿第一。考核的干部见他素质过硬，将他分配到了战备任务最重的一线前沿——珠海市担杆岛。担杆岛，坐落于伶仃洋海域，是国家特类海岛，二类艰苦地区。它毗邻香港，控守要道，战略位置十分突出，是名副其实的咽喉之地。

守望海岛

9月18日，刘达勇永远记得这个日子。由于寒潮，他在珠海市区待了3天，才等到前往担杆岛的轮船。历经8个多小时的风浪颠簸，一个呈东西走向、既窄且长、形似扁担的小岛，隐隐约约地出现在面前。

下船登车，盘旋的泥土山路，将卡车上的刘达勇晃悠得愈感晕乎乎。可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。8个人挤在“干打垒”房子里，住的铁架床锈迹斑斑，轻微晃动就会吱吱作响。洗澡没热水，到了冬天，只能趁着大中午出太阳的时候，嘴上大声吼着，双手举着水桶往头上一浇，简单冲一下完事。岛上终年潮湿，现金工资藏在行李箱里没多久就会发霉，拿出来晒，被风一吹满山飘，官兵追着跑。还有遍布在岛上的蚊虫蛇蚁，稍不注意就会被咬。

“我本来就是农村出来的，吃点苦不算啥。”刘达勇安慰着自己。4年义务期满，跟刘达勇同批上岛的20个战友，大部分都受不了环境艰苦离开了，个别想留的因能力素质不达标被筛选掉了，最后留下来的，只有刘达勇一个“独苗”。

这一留，就是30年。30年来，刘达勇有多次机会调到条件更好的地方，但他都婉拒了。常年潮湿的海岛生活，使他患上了严重的风湿病，有时遇到天气突变，连走路、上下床都困难。问及原因，刘达勇的回答一如当初那样简单：“走下去！干出一番事业！”

担杆岛离香港直线距离不足10海里，是国内外军舰进出香港的必经航道。刘达勇作为控守海区的“鹰眼”，他的事业，也就跟香港紧密联系在了一起。1997年7月，香港回归。站里提前开始加强值班力量，刘达勇连续两个月包揽了任务最重的凌晨2点至次日上午的值班时段。也就是从那时起，他落下了“无论睡多晚，凌晨2点都会惊醒”的毛病。

7月1日上午10时许，值了10多个小时班的刘达勇走下战位后，第一时间找来香港回归仪式录像。当看到五星红旗缓缓升起的那一刻，刘达勇的心“沸腾”了，他最引以为豪的记忆从此定格，每当回忆起来都心潮澎湃。2008年8月，北京奥运会香港设分赛区。刘达勇推迟原定的休假计划，值了一个多月的班，警惕守望海空，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目标。

2017年7月，辽宁舰访问香港。刘达勇一路护送“国之重器”驶进香港水域。“报告指挥所，方位XXX距离XXX，发现一大型目标，为我国航母！”值班室内，刘达勇的话语字字铿锵。

30载岁月悠悠，因为热爱，并不觉漫长。

多年来，刘达勇一直有两个心愿，一是走遍全旅所有的观通站，二是退休前能随舰出海，“尝尝海水的味道”。

2019年10月，刘达勇收到了一份邀请函：旅机关邀请他担任年终军事训练考核组成员，跟随前往各观通站组织考核。结束后，他又受邀参加战区海军组织的“圆梦蓝色航程”主题活动，跟随查干湖舰出海训练。登上甲板，刘达勇兴奋得像个孩子，左摸摸右看看。在他眼中，舰艇既熟悉，又陌生。熟悉的是，每天都能在雷达屏幕上“看到”，陌生的是，从未近距离接触过。没有出过海，但胸中常怀一片海。刘达勇主动报名参加雷达值班，向舰上官兵分享自己的专业技能。

刘达勇女儿为其整理绶带

因为圆梦，所以虽有不舍，但离别不觉遗憾。

那闪烁的波光，是永恒的牵挂

离开部队的最初几周，刘达勇总感觉心里“空落落的”，那座小岛和岛上的战友总会浮现脑海。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，日子渐趋平静，对军营和战友的思念，也逐渐埋进心底。

“老刘，旅里为褒扬你的功绩，准备给你办个退役仪式。”去年10月初，收到旅政治工作部任宏翰主任的电话后，刘达勇的内心再次“不淡定”起来。

为一名老兵单独举办一场退役仪式，在该旅历史尚属首次。“都已经走了10个月了，真没想到，旅里还记得我这个老兵！”惊喜与感动之余，刘达勇的第一反应却是拒绝。他很明白，部队年底工作忙，不想因自己给单位添麻烦。任宏翰主任马上打消了刘达勇的顾虑：“这是部队对刘达勇30年服役的肯定，也是最后一项任务！”

10月20日下午，当刘达勇走进深圳市旅机关的礼堂大门，现场顿时响起如潮掌声。旅政委来了，为他宣读退役命令。地方政府领导来了，向先进典型致敬。站里的战友代表来了，共同送别敬爱的老班长。看着眼前一个个熟悉的面庞，刘达勇不禁热泪盈眶。

女儿为刘达勇认真整理着“光荣退役”绶带。从他起伏的胸膛中，她感受到了父亲内心的激动。

该旅政委钱春燕回顾了刘达勇的军旅历程，高度赞扬了他的突出贡献。“达勇同志的退役命令于今年3月正式下达，由于疫情影响，仪式不得不推迟到现在，但还是要办，而且要办好！对那些忠诚使命建功军营的人，组织决不会亏待、决不会忘记！”听着钱政委的话语，刘达勇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奔涌而出。

“班长，祝福您！”雷达分队长成广帝作为官兵代表，向刘达勇送上了祝福寄语本，并郑重地从刘达勇手中收下了他从军多年来的心得笔记。

“我要传承好刘班长身上的那股精神，当好‘千里眼’，守好这座岛。”成广帝如是说。

人间最苦是离伤。30年坚守海岛，每年底都是刘达勇最感伤的时候，送走一个个朝夕相处的战友，又迎来一批批心怀梦想的新兵。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。在这一次次的相逢与离别中，军营也完成了它的血液交替。

晚刘达勇两年入伍的雷达兵徐宏，是和他关系最铁的战友。他俩同值班、同娱乐、同生活，形影不离，默契十足，“光看眼神，就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”。徐宏退役那天，刘达勇强忍泪水，一直送到码头，眼巴巴望着轮船消失在天边，才满怀不舍地转身离开。

刘达勇认真学习

刘达勇最亲密的战友，还是他日夜值守的雷达。

“雷达是个‘难伺候的主儿’，唯有沉下心来钻研，才能把它的脾气摸透。”实装操作每一个动作，刘达勇都要反复练上数千遍，蒙起眼睛上万次抚摸雷达操控的原件，连走在值班路上、梦里睡觉，想着的都是舰船批次编号、回波特点。渐渐地，他与“战友”的配合越来越默契，无论是商船、渔船，还是军舰、潜艇，几分钟就能判定其属性。多年来，他准确发现上报海情30余万批，及时率、准确率始终保持100%。

渐渐的，刘达勇成了站里的“顶梁柱”、战位的“一号手”，“抓”外舰的重任更多的落在了他的身上。战友们都说，有老刘在，就有了“主心骨”、吃了“定心丸”。

某次，一艘舰艇夜航到维多利亚港避风，因海区复杂而迷航，指挥机关电令雷达及时搜索，为舰艇导航。当时正值深夜，风雨雷电肆虐。

“让我上，雷达我最熟。”刘达勇二话没说冲了出去。在通过长达10米的山崖突出地段时，暴风好几次差点把他刮下山崖。为减少阻力，他扔掉雨衣，匍匐着慢慢向机房爬去。到战位后，他撑住虚弱的身躯，凭着过硬的专业技术，准确判别出迷航舰艇并为其成功实施导航。

时光穿梭，雷达装备数次更新换代，刘达勇不得不一次次从头学起，才能跟上“新战友”的步伐。后来，他总结多年来的工作经验，摸索出一套快速识别目标的判情技巧，被称为“刘氏判情法”在部队推广使用。

那么多年，送别那么多战友，如今终于要送别自己。

值班值勤

“只要单位需要，我时刻准备着，若有战，召必回！”退役仪式上，刘达勇吼出了自己的誓言，激动得满脸通红。但他清楚的知道，仪式举办完，意味着自己的军旅生涯从此划上圆满句号。

不诉离殇，接力守好这片海。“刘班长，这里有我们守着，您放心！”在官兵集体送给刘达勇的寄语本上，最懂班长的成广帝这样写道。近几年来，站里先后2次被评为海军先进观通站，超过2/3的人员受到过上级表彰奖励。想到此，刘达勇倍感欣慰。

告别不是遗忘，只是挥手转身，走向人生又一段旅程。刘达勇心里清楚，虽然离开了，但这座小岛、岛上的战友将是他永恒的牵挂。

如今，晚上散步时，刘达勇喜欢看天上的星星，一闪一闪的，像极了雷达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波点。

此时此刻，80余公里外的担杆岛上，雷达仍昼夜旋转不停，值班室内荧屏闪烁，一双双“鹰眼”正瞪大眼睛，警惕守望着祖国海空……

（文/图中国人民解放军92619部队易文豪）